本次竞赛总体表现不俗，多数译文的多数句、段译得都很好。英语原文为英国《经济学人》杂志2010年9月刊的文章，无作者署名。原文难点分布比较均匀，但评析起来也会因此而难以面面俱到，只能就多数参赛者的部分典型问题，对少数词语和短句的具体译法作一概括，不多涉及一些小概率语言现象。

一、整体把握，寓意恰当

    “寓意恰当”是指译文应当比较恰当地传达原文的整体寓意。原文的第一句、两个小标题以及最后一句构成了一个暗喻。暗喻是这篇文章的语篇衔接的主要手段。修辞重在意象，妙在比方恰当，旨在反映作者的观点。译文表达是否贴切、篇章前后是否呼应、描摹是否形神兼备、意象整体是否能够自圆其说等等，便都成了判断译文质量的关键之一。

      标题“Are We There Yet?”和开篇第一句“Whither goest thou, America?”连同两个小标题，均典出杰克·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这两句是参赛译文多样化最为显著的，是译文中附注比率最高的，是网上议论较多的，也是评委讨论耗时相对较长的，故此不再复述，只就两个小标题多讲几句。

     第一个小标题Battling on the bus是上述比喻的继续。美国经济是一辆公共汽车，美国人民是乘客，按说司机只能是一个，却至少有两个人在争抢方向盘，同时制约着经济发展原动力的诸多方面，如经济架构、财富分配方式、金融监管、货币政策、救市方略等都出现了一些问题，引发朝野论争纷纭，莫衷一是。理想的译文应当是形神兼备，既能再现原文的字面信息，还可传达其深层隐喻，只是做到确实不太容易。

     有些译文似乎外延过大，比如“公交之战”“艰难上车”“争执无休”“徒劳的口舌之争”“前进路上的较量”“复苏之路上的较量”“同舟共济中的舌战”等，脱离了语境，或改变了原意，读者可能一时摸不着头脑。多数译文采用了直译，如“在巴士上战斗”“巴士上的较量”“在公车上争吵”“公交车上的搏斗”“前行公车上的战斗”“前行路上的你死我活”等，网上诸多版本中还有“公交车上的战役”之类，用词似乎侧重肢体接触或交火打斗，容易令人想到某些类型的电影电视剧，也是离题较远。部分译文有所引申，如“同舟莫相斗”“一路的争执”“竞选车上的角逐”“复苏路上的口水战”“经济战车上的党派纷争”，只是比喻有所变更，脱离了“美国经济就像一辆公共汽车”的意象整体（如果给喻体加上引号则是可以的）。“各党派的争斗”“国内政党间的较量”“共和党和民主党的争吵”过于直白，也脱离了贯穿全篇的意象。“车内的争斗”“公交车上的论战”不易归类，还是“车该往哪里开”甚至“路该怎么走”这样兼顾语意和修辞，更胜一筹，与全文的标题、开头、后面的小标题以及结尾均可相互呼应。

      第二个小标题Ways to overhaul the engine也是整体意象的一部分，作者用the engine比喻刺激经济、促进投资、增加就业等政策性机制和协调运作，不一定贴切，但可以理解。只是“全面挖掘经济源动力”之类的译文不明所以，“振兴经济引擎之法”和“彻底改革经济发动机”之类搭配不当，比例较高的“引擎大检修”“如何大修引擎”“检修引擎的方法”“检修引擎的途径”“大修发动机的几种方法”破坏了修辞意象的整体性，还是“检修经济引擎之道”“美国经济的发动机须大修”和“经济发动机的大修方法”较好一些。

       联系广义的上下文——文章发表在英国，作者未必是美国人，栏目是有关美国经济的——假如有人单纯意译，比方说上述标题依次译为“美国的金融危机过去了吗”“（驴象）两党政策争论”和“体制亟需彻底改革”之类，似乎也能自圆其说。总之，英译汉较为重要的是原文的“意思”，标题和小标题应当体现全篇的主题，如能“形神兼备”当然更好一些。

二、商务内容，重在准确

       本届竞赛的内容似可归入“商务英语”的范畴。商务语篇主要文本特点表现在术语、专业知识和篇章所关联的背景知识甚至广义的“文化”。

       原文可以认为是一个典型。一篇千字短文，却包含了政府角色、央行功能和货币政策、执政理念和经济理论（今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与欧美目前局面尤其密切）、政见分歧和选举博弈、政策对经济活动的相互影响、就业和失业、企业投资与就业以及房贷与房地产等许多领域，共同构成了本篇的“商务”内容。

      专业人士可以进一步细分并形成框架齐整的“研究”，但对于参赛者译对译好这篇文章来说，术语与专业知识密不可分。术语不准显然表现不出专业性，专业知识体现在数量不等的术语上，且相互关系必须清晰，专业信息与相关背景无法割裂。因此商务文章的英译汉，基本的要求应当是这三个方面都能尽量准确。

     例如第三段的above stall speed是个机械术语，本指发动机怠速运转的最低转速、飞机待在空中的最低飞行速度（这是两个概念，这里的发动机多指内燃机，如今多数飞机的发动机是喷气式），倘若低于某一数值，发动机便会熄火，飞机则会因“失速”而掉下来。在本文中，above stall speed用于比喻经济正常运行的最低增速。“在大约2.5%的增速上爬行”和“以高于零速转速大约2.5%的增长速度”是因断句失当而形成了错译，更为常见的“在零速度之上”“高于失速速度”“高于平稳速度”“在零增长的速度之上”之类，均属词语辨识和机械直译的结果，貌似“专业”却语意晦涩。“增速高于临界值”“超过了失速速度”和“高于失速的速度”之类铺垫不足，语焉不详。“经济停滞不前”“恢复速度比较缓慢”和“高于经济增长停滞速度”之类，似乎脱离了把经济比喻为开车的篇章衔接修辞，语意重心也不够明显。

    采 用“反译”技巧即可轻松解决，比如译成“不至于下滑”“强于停滞不前”“好过完全熄火不动”“不至于停下来”之类；这样处理，便与贯穿全文的整体意象相一致。有的译文采用了加词解释的技巧，比如“虽然比萧条时期的增长率要高”和“这样的速率不至于使美国的经济一蹶不振”，也值得肯定。又如第三段第二句：The latest statistics, from reasonably good retail sales in August to falling claims for unemployment benefits, point to an economy that, though still weak, is not slumping further.其中的黑体部分，从术语方面来看，“渐渐消失的失业”“失业救济金认领人数”“保证失业人员利益的呼声”“商品零售业下调失业津贴”之类均属语意错译，即整个概念全错。“失业救济津贴的下降”“下降了的失业救济金的发放额”等类似译文中，对falling一词判断失误，仿佛是讲政府减少了拨款。“失业申领金需求的减少”和“失业申领津贴数量的下降”之类译文未能译对unemployment benefits。“下降的失业补贴”漏译了claims；“索赔的失业津贴”“失业津贴索取”“失业津贴的需求下降”“对失业保障的诉求减少”“对失业补助呼声的降低”和“下降的失业补贴索赔额”等译文，则是claims一词的术语错译，便是所谓的“专业性”不够，整个概念仍属不对。这类错译均是由于缺乏相关知识、也未及时查询造成的，均属业务内容失误。

       从表达方面来看，译作“下降的失业津贴申领数”或“持续下降的失业救济申领数”，沿用了原文的词序，而“救济金领取人数的下降”和“失业救济申领人数的减少”，均采用了欧化的词序即“名词句”。联系第三小节所讲稍作词序调整、第四小节所讲增加人称逻辑主语，都会有利于完善表达，比如说“申请失业补贴的人数减少了” “申请失业救济的人数在下降”“领取失业补助人员的数量持续减少”等等。
一篇商务英语，翻译时也与修辞意象一样，需要整体把握，要求译者对文章主题所涉的广义上下文有些了解。比如说上面谈到的“四分之一的美国人”一句，假如平时对美国经济方面阅读多一些，仅凭常识即可判断自己的译文是否符合实际情况。再如weak economies译作“虚弱的经济”与“疲软的经济”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可以讲中国的晚清时期经济是“虚弱的”，而不能说是“疲软的”。

       原文叙述中谓语动词使用过去时的，一般是对事实的陈述，使用现在时的则多为作者的观点。这不是“商务英语”的特点，而是新闻（或传媒、报刊）英语的特点。比如第七段第一句：Democrats have their own class-warfare version of the blame game, in which Wall Street’s excesses caused the problem and higher taxes on high-earners are part of the solution.句中三个动词时态不一，很有讲究，许多译文将文中人物的角度当成了作者的观点，可谓是一个词坏了整个句子。再如原文倒数第四至第二段的第一句均采用了虚拟语气（In an ideal world America would...，A broader set of policies could...，Cleaning up the housing market would...），即是作者向政府婉转提出的建议。这也是“参考译文”对倒数第二段第二句But more must be done to...加词译为“政府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的理由，以此呼应了导言中的the government can help a bit一句。

      纵观全文可以看出作者相对温和，且倾向于赞同奥巴马政府的做法，比如说第六段反驳了共和党的论点，但多数参赛译文对其中两次出现的growth in government的译法似可商榷。“政府增长”“政府的投入”“政府的增长”“政府的经济增长”“政府的扩张”“政府的大部分扩张”和“政府的大多数扩张行为”之类仍属直译，而“政府扩权”（数量较少）和“大多数政府的财政扩张”（比例甚高）实属概念混乱（后者还有词序不当）。有些媒体和出版物把凯恩斯的理论简称为“政府扩张政策”是可以的，至少在一定的上下文中，不至于形成误解。但这个概念是指政府采用扩张性的经济政策，即扩大政府开支，实行减税、赤字财政，通过增加需求来刺激经济增长，并不是政府本身的“增长”或“扩张”，尽管“大政府”需要增加人员和经费。

       从“篇章”的衔接手段之一来讲，growth in government实际上是上文big government和fiscal stimulus及下文的stimulus和fiscal boost的复指，译成“财政刺激政策”或“扩张性财政政策”，既是原文语意所在，在译文的目标读者看来也会好懂一些。

三、理解原文，表达正确

       但在术语和相关知识之外，商务内容的英译汉方法和技巧并不特殊。译文首先应当正确，即符合原文的本意。错译的原因极有可能不是翻译问题，而是阅读理解问题。篇幅有限且问题复杂，故借两个较短的句子加以说明。第十段的一个句子：Almost a quarter of all Americans with mortgages owe more than their houses are worth.
译文有“如今大约四分之一美国人的房贷已超出了其住房的价值。”“四分之一的美国人持有抵押贷款额超过他们房子的价值。”“近乎四分之一的美国贷款人所持债务远高于所拥有的房屋价值。”“将近四分之一的美国民众需要归还的抵押负债超过了他们住房的价值。”“在所有美国人中，有近四分之一身负抵押贷款数额比其房产价值还高。”这些译文及其类似表达的比例最大，但均为错译，断句不当，把a quarter of all Americans当成了一个整体。实际上介词短语with mortgages是Americans的后置定语，语义功能相当于限定性从句。“在向银行贷款买房的美国人中，大约有四分之一拥有比其房屋价值更大的资产。”类似于此句的译文比例也较高，而其问题却比较简单：仅仅是把owe看成了own。“几乎四分之一办过房产按揭的美国人所欠的债务超过了他们房子的价值。”“美国背着房贷的人中，其房屋市值抵不上所欠债务的情况占了四分之一。”“在所有申请住房抵押贷款的美国人中，有接近四分之一欠下的房贷超过了其住房价值。”这三个译文都是对的；其中第一个译文处理为前置定语，后两个译文成了两个分句。紧接着的一句，原文是：Until that changes the vicious cycle of rising foreclosures and falling prices will continue.译文有“直至改变不断上升的取消抵押品赎回权的恶性循环，价格也将持续下跌。”“在改变不断上升的抵押品赎回权的取消案例已形成恶性循环之前，房产价格还会继续下跌。”这样的译文比例最大，仍是错在理解失误。正确的断句是在原文Until that changes之后加个逗号，而上述错译理解成了：Until that changes the vicious cycle of rising foreclosures, falling prices will continue. 也就是说，把逗号加在了foreclosures之后。从这两个句子似可看出，译文实现多样化的空间其实是很大的，但首要工作是要确保语意正确。

四、字斟句酌，文从字顺

       对原文的理解和译文的表达是一个反复选择并验证的过程。如果说理解阶段需要具备扎实的英语基础和阅读技能，那么表达阶段便需要相当熟练的汉语表达能力，需要应用一些翻译技巧，适度地回归相对“正统的”汉语。这种性质的竞赛，归根结底是少量的词语选择上的精细化程度上的竞赛，有时一个词即可将几十篇参赛译文相互区分开来，比如说将原文的标题译为“复苏之路，何时成功”，可以看出主谓搭配不当，文理不通。极端的例子如把美国现任总统写为“奥宝马”，可以说只此一项即可帮助评委做出取舍。再如“失业率”应当是“上升”的，而不是“上涨”的，又如America’s experience in 1937，在现有的上下文里，experience译作褒义词“经验”显然不太合适，中性词“经历”是成立的，而贬义且显性化的“教训”似乎更好一些，尽管词典中不一定有这样的义项。

        我们在初评过程中经常注意到，句子方面的主要表达问题是译文未能摆脱原文表层结构的束缚，显得洋腔洋调。例如原文第二段里的一句：So few private jobs were being created that unemployment looked more likely to rise than fall.译文有“私企创造的工作岗位少到失业率看似更可能上升，而非下降。”“如此少的私有性质工作被创造出来，以至于失业率更有可能呈现出一种不降反升之势。”前者是对原文句型亦步亦趋，结果是字都认识，但句意难懂；后者是对的，但问题仍是照搬原文表层结构的“翻译体”，不利于读者一看就懂。


       表达阶段应当尽量再现原文的实质内容，而不能拘泥于其字面形式。例如上句之后紧接的句子原文是：Fears grew over the summer that if this deceleration continued, America’s economy would slip back into recession.“恐慌在夏季蔓延”“夏天恐惧持续增长”等便是典型的按字面直译，拘泥于表层形式。而“整个夏季恐慌蔓延”“恐慌持续了一整个夏季”和“这种担忧在整个夏天持续增长”等译文，就要比简单的直译好得多。更好的“归化”译文可以采用人称主语，例如“整个夏季人们的担忧不断增加”“整个夏天里人们忧心忡忡”等。再如第八段的译法可算一个典型的例子，许多译文类似于这一个：“不合时宜的加税政策让疲软的经济再次跌回衰退，对高收入者加税将让依旧疲软的增长维持在疲软状态，对奥巴马的财政计划中对中产阶级长期减税的做法的较少关注会让中期预算变得更糟”。三句话的三个谓语动词均为“让”字，一是单调，二是句子较长，第三便是这类照搬英语功能动词是不是可以加以适度“归化”的问题。

五、评委感言，与君共勉

        纵观参赛的译文，评委们一再提及的一点是：作为一种职业技能，做翻译还是应该踏踏实实，套用英语原文的标题来打比方说，做翻译并不是一条漫长的路，但需要慢慢来，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一个词，一步一个脚印地来，译对每一个句子。
作为一种竞赛，这次评选再次说明：争取比较优势更为重要。难句长句应当瞻前顾后，争取译对，而简单好译的句子大家都能译对，需要为译得“好”花些功夫。即便是做个注释也可看出这种比较优势。命题人要求对第一句引文和Beat Generation等几个词加注；多数译文中没有注释，这便是一个筛选因素。在做注的参赛者中，多数人对同一个词的注释一模一样，这也是一个筛选因素。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愿意到图书馆多方查询并摘抄一下便是比较优势。如今同在互联网时代，仅仅摘抄一下便不再是比较优势了。翻译中如何利用网络资源，的确应当是衡量翻译工作质量的一个因素。

       评审的过程正是一个持续比较的过程，选手之间的竞争，是在每个句子中表现出来的翻译方法和技巧的比较优势之间的竞争，在最后的几十篇中间就奖项等次做出定夺也不例外。获奖的译文以及反复推敲而定稿的“参考译文”未必是所能达到的最佳译文，只能说是现有群体中、在多数句子的译法上相对较好的。

      评委会同仁愿以这几点看法与各位参赛者共勉：翻译之路有坦途更有崎岖，坦途好走，绝大多数行者都会轻松前进，崎岖难行，才是表现比较优势的所在，才需要披荆斩棘，同时小心迈步。对翻译方法和技巧的探讨永远会受到赞赏和鼓励；参赛只是个形式，评奖只是个仪式，在机器翻译取代人工翻译之前，目光所及，这条路似无止境。

（集体讨论，常玉田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