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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译联大奖得主许渊冲:中国文化正走向复兴

来源:中国译协网   发布时间:2016-01-12

 

自从7年前做完癌症手术,肠子被切掉一部分,如今已经93岁的翻译家许渊冲,一直在进行着一场赛跑,和疾病、和时间、和其他人。虽然他看起来老得跑不动了:背早已被压弯,细长的胳膊上黄斑点点、青筋凸出,脚步也变得细碎、缓慢又不利索。唯有说起翻译,他才会如年轻人般嗓门一亮:“诗译英法,全国我第一。”

他的翻译作品从《诗经》、《楚辞》到《毛泽东诗词》,从《李白诗选》到宋词元曲,再加上《包法利夫人》等文学名著,共有150多部。 8月3日,在德国柏林召开的第二十届世界翻译大会上,国际翻译家联盟2014“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授予了许渊冲,以表彰其“一直致力于为使用汉语、英语和法语的人们建立起沟通的桥梁”。这个每三年评选一次的国际奖项,首次颁给亚洲翻译家,也是第一次把目光投向中国。

一些翻译界人士认为,他翻译的《红与黑》胜过傅雷;许渊冲也不吝自我表扬,他认为自己正在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定能超过朱生豪或梁实秋的译本。在这位和翻译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看来,能超越其他中国翻译大家,是“最高级的乐趣所在”。事实上,他的勤奋支撑得起这样的“野心”。

70岁从北大退休,他的译作从20本,猛增到现在的150余本。这些各色各样的书,整齐地摆在他屋子里曾花15块钱买的旧书架上。在一份英文感谢信中,没能去现场领奖的许渊冲,措辞优雅,语言谦虚:“我深感荣幸,我认为这不仅仅是对我个人翻译工作的认可,也表明中国文学受到世界更多的关注。”而面对采访,“壮志未酬的”许渊冲却毫不讳言地告诉记者:“算是翻了身了。” 这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一直扛着压力负重前行。他的头上,顶着别人按上去的多顶帽子:文坛遗少、恶霸作风、个人英雄主义,甚至有翻译同行称他是“提倡乱译的千古罪人”,说许渊冲“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那也要看我的瓜到底甜不甜!”老爷子一脸不屑。

许渊冲向来以好“论战”闻名。他和翻译家赵瑞蕻争论过《红与黑》的翻译问题,和许钧讨论等值翻译和再创翻译,和冯亦代讨论陈词滥调的问题,还分别和社科院江枫教授、复旦大学陆谷孙教授、北京外国语学院的王佐良教授等激起论战。一提起这些论战,这个近百岁的老人思维变得极其敏捷,有时表情激愤,有时哈哈大笑,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一直在空中比划,还不时朝自己竖起大拇指。

“他这心直口快,把人都给得罪光了。” 许渊冲的夫人照君评价说,“他不要权,一个非常直、非常质朴、非常真情的人……他往往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候情绪来了,说的比自己想的还要过分。” 这种好辩的习惯,可以追溯到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期。当时以全省第七名考入西南联大外文系的许渊冲,因嗓门大被人称作“许大炮”。“我就是说话没顾忌。孙中山不也叫孙大炮吗?”他对这个外号不以为然,“我倒觉得这是提醒我不要乱说话,但敢说话还是好的!” “敢说话”三个字,没给他少惹罪。上世纪50年代的政治运动中,许渊冲在北京两所外国语学院教书。他当时提了三条意见:一说毛泽东思想是应该发展的;二说斯大林肃反杀害好人太多;三说“共产主义”翻译错了,原文没有“产”字。

幸亏当时的领导认为他说的都是“学术问题”,没有给他戴顶“右派”帽子。但从那以后,许渊冲就再没摆脱过“狂妄自大”、“学霸”诸如此类的评价。可许渊冲觉得自己狂而不妄。他引用孔子的话来解释,“狂者进取”。他觉得,“我们中国人,就应该自信,就应该有点狂的精神”。 “自豪使人进步,自卑使人落后”是他的人生信条。这句话写在他书房的卧榻横幅上。

著名翻译家韩沪麟在论及许渊冲时说:“他能用英、法文把唐诗宋词翻译出版,就是硬功夫。”虽然,他并不完全赞同许渊冲的理论,但对他的“赤诚自信、锐意进取的精神”依然“表示深深的敬意”。

许渊冲对中国文化的自信,绝不亚于对自己的信心。“中国文化是博大精深、独一无二的,我们中国人一定要知道自己民族文化的价值。我们中国文化正在走向复兴,作为中国人,我们不能妄自菲薄。我始终觉得,中国人要有自己的文化脊梁。”他说。甚至,许渊冲从事翻译工作,就是为了实践他的翻译理论,力争超越前人的翻译,甚至在两种语言文化的竞赛中超越原作。

英国智慧女神出版社出版了许译的《西厢记》,称其“在艺术性和吸引力方面,可以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相媲美”。

英国企鹅出版社出版了许渊冲的《中国不朽诗三百首》,在英美加澳等国同时发行,这是该社第一次出版中国人的译作,因为“此书的译文是绝妙的”。 “绝妙”来自许渊冲苦思与灵感交替往复的生活,持续60年,许渊冲依然乐此不疲。每有灵感闪过,他甚至会半夜开灯起来,记下睡梦中想到的译文。

他的学生、清华大学副教授余石屹回忆他在北大教书时的样子,“平时骑着自行车,腾地一下跳下来,就跟你讨论。” 在照君看来,许渊冲这些年来一直过着西半球的生活。每天要在一台长城电脑前,工作到深夜两三点。写累了,老爷子就靠在工作室的一条窄窄的长沙发上歇歇。 “我有时候看他晚上睡得这么晚,看看出气儿没有,是不是心脏停止跳动了?”照君对这种担心习以为常,“这么大年岁了,这么个工作量,你想想看。” “先生”是照君常用的对许渊冲的称呼,有时说到兴头上,才忍不住冒出一句“这个傻老头子”。很多时候,在妻子眼里,这个“傻老头儿”就是个“老小孩儿”。每当老先生拗劲儿上来,他老伴也无可奈何。

“他爱吃个方便面!我说这东西不好,他就说‘我就要吃!’”照君模仿起许渊冲的口气道。除此之外,这个生于民国早年的老人,对汉堡包和可乐情有独钟。

尽管方方面面都照应,照君也有“不敢碰”的东西——许渊冲的手稿。在狭小的书房门边,整整齐齐摞着12个纸箱,旁边还有几个码放整齐的礼品废纸盒。 “里面都是手稿。”照君说,“要我给整理了以后,那我家这么些,到处都是,那他找不到,他要跟你动刀子啊!”

在北大畅春园几十平方米的家里,这对夫妻度过了30多个春秋。屋子里装修简单,略有些昏暗,窗台下的墙皮已经开始褪色剥落。两人的结婚照,放在相册首页,结婚照片上,许渊冲风华正茂,照君皓齿明眸。 “许先生很爱美的,唯美主义,他的整个的文学,他的一生都在追求美。” 照君夫人平静地说,“我天生地喜欢美,天生地追求知识,不喜欢当官,所以找到我先生。”  

许渊冲“总结总结这么五十多年”,也由衷地说:“照君啊,我想来想去,我找谁都不会有你好,我找了你是最合适的”。

许渊冲现在的生活极为规律,全靠夫人保驾护航。他每天9点多起床,中午午睡,然后骑着二八大架子自行车出门遛一个小时,之前摔断了两次骨头后,乖乖换成了女式自行车。晚上看新闻,看完了10点多去散个步。“走完了以后,精神儿来了,就坐在电脑前,打上字了。进去以后啊,特别来兴,跟李白什么的交换上了。”照君说。

许渊冲抓紧晚上的高效时间,每天面对电脑工作六七个小时。他自己算了笔账,“两个月翻一本,五年的时间就可以把《莎士比亚全集》翻译完了”。动完癌症手术后,医生说他最多活7年。面对今年这个“大限”,许渊冲只是笑笑,“我还想再活7年”。

(2014年8月13日《中国青年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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